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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们婆罗人冷静一点,老子把东西给你们是让你们去制衡联盟,是让你们去当‘我们的南海联盟’,不是让你们自己杀自己!哎,我都看不下去了!
——东帝国,电 明白!明白!我们这就吩咐下去,尽量少杀一点!
——蛇州,电——东帝国,电 曙光城,机场外,穿着外骨骼的士兵严阵以待,不远处的玩家与河谷幸存者们正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围观。
“又来了。”
“啧啧…”
“火车呢?谁搬一辆火车过来。”
“别这样…他们也是可怜人。”
“可怜?我怎么不觉得,吃了家人会的葡萄,又想把葡萄皮吐出来?咋光想着好事了呢。”
“笑死…扎伊德刚冒出来的时候不就这帮人吹的吗?”
“我倒没看见,不过看金加仑港幸存者日报的合订本,他们确实不怎么喜欢拉西和阿布赛克。”
“那这不刚好么,两个罪人都下课了,咋又不高兴了。”
“太难伺候了。”
非议的声音悉悉索索,远处的加拉瓦公爵见了都摇着头叹气。
只见围观群众的中间,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匍伏在地上,额头死死贴着泥巴。
他们的身份应该不低,但姿态却是卑微到了尘埃里。
他们手中举着牌子,上面罗列的家人会的种种罪状。
包括蛇草,包括行骗,包括传教,包括一大堆乱七八糟有又或者没有的事情。
而令楚光啼笑皆非的是,这帮人大概是黔驴技穷了,连一个叫尼扬的文化人的死都算在了家人会的头上,甚至连家人会和启蒙会勾结,和火炬教会勾结,和盖亚勾结都写在牌子上。
也真是难为这些大儒们能搜肠刮肚想出这么多罪名了。
而在不远处是抗议沙瓦的另一拨“猛犸人”,也罗列了一些罪状,包括最近的1500惨案等等。
甚至还有把拉西的死算在沙瓦头上的,试图用他们想象中的法理性来说服他出兵教训沙瓦的。
看来版本迭代了。
楚光依稀记得上一次他们反对的是拉西和阿布赛克,支持的是家人会和月族抵抗军。
这些文人在报纸上硬生生把扎伊德吹成了圣雄,把月族人抵抗军的几个元老捧成了救星。
月族人抵抗军的几个元老没上位可能是他们失算了,毕竟拉西没如他们所愿真搞彻底的清洗,没替他们给月族人抵抗军完成版本迭代。
可这扎伊德总归是他们自己吹捧过的,如今却又不认了。
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,吹捧扎伊德的人都跑去天都恭迎圣主了。
那没跑去天都、甚至反向跑来这里的的可不就是他的黑粉吗?
两件事情分别是两拨人干的。
他们明明能一起干一票大的,却要联合起来干一件双输的蠢事儿。
楚光看着他们的头顶,眼中既有怜悯,也有几分可惜,倒是没什么遗憾。
他们并不都是为了利益,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是,这点是毋庸置疑。
就像罗威尔弄出红土一样,那能是因为什么利益吗?
那可是牺牲!
那可是殉道!
他若不弄那什么红土,苟过废土纪元也不是什么难事儿,说不准还能比巨石城的初代城主活得久。
但这和他干的事情聪不聪明是两回事。
楚光本来想一声不吭的离开,但想到这帮人肯定不会如愿,搞不好会追着他的屁股后面又去拦一次火车。
念在那是联盟公民财产的份上,他把脚步停了下来。
“你知道我怎么看吗?”
一张张盼望的脸总算抬了起来,眼中写满了希冀。
青天大老爷总算看见了!
然而楚光的下一句话,却让跪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绝望了。
“你们是没上台的扎伊德,是在野的家人。”
跪在最前面的男人呼吸一滞,一幅遭到了背叛的表情,难以置信的盯着他。
“您怎么…怎么能这么说我们?”
看他的穿着大概是个文化人,可如今却也顾不得讲什么体面了。
不只是他,匍匐在地上的众人也跟着群情激愤起来。
楚光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他背后的众人。
“因为他和你们做过一样的事情,只是他没你们那么好运,连见都没见到我就走了。”
那人愣了一下,显然不知道有这段往事,而众人也都消停下来。
楚光缓缓开口继续说道。
“钱,技术,思想,文化,人才,工厂铁路学校,坦克飞机大炮,甚至是罗威尔和其他人没写或忘了写的‘管理者日志’,我们也替你们尽可能补上了,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”
“我们的志愿者们甚至帮你们挡住了南方军团,你们还想让我们做什么?你们就这么想当我们的殖民地吗?”
“你们甚至都没问过婆罗行省幸存者的意见,觉得自己聪明,就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父亲,把他们当成了你们的子民,怪他们听了别人不听你们,也难怪他们不要你们。”
“你们甚至不如扎伊德,不管他真为了家人也好,假为了家人也好,他至少深入到每一个家庭去哄了,去画他的大饼了。而你们呢?跪在曙光城拜托联盟再爱你们一次?”
婆罗行省大概算是没有编号的避难所了,也是这片废土上最大的一座避难所。
他的玩家们试图从那里唤醒一些冬眠的战友,也确实成功地唤醒了一些人。
不过很遗憾——
“没有人无辜,无论是你们,你们抛弃的人,还是抛弃你们的人。”
“这在联盟的法律上这叫共谋犯罪。”
“不过我们没有审判你们的义务,你们的法理性不来自于任何人的认可,只来自你们自身,而惩罚你们的也将是你们自己。”
“从车轮高的孩子开始,他们的余生都将用来偿还犯过的罪,直到一整代人在狂欢与恐惧的轮回中全部死完。”
“剩下的事情我们没兴趣参与。”
“既然是你们自己选的路,那就自己走完好了。”
如果当初巨石城居民抛弃了艾丽莎,墨尔文一定不会带着一车车粮食回去救人,而玩家们也一定不会向他们伸出援手,会看着他们丑陋的样子冻成雕塑。
如果是那样,绝大多数巨石城居民都会在那个绝望的寒冬中死去,也或许一部分凶手能侥幸的幸存下来,但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好结果。
甚至于绝大多数人在听完他们的故事之后都会说一句“好死”。
而如今的巨石城居民不但熬过了寒冬,过上了优渥的生活,还有有多余的时间跟着玩家们一起胡闹,将富余的资源能够分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,去完成自我价值的实现。
等他们恍然意识到的时候,他们早已经不是那些为了生存而拼命挣扎的废土客了。
好人不一定长寿,但终归是有好报的。
反过来也是一样。
此时此刻的天都居民静候在道路的两旁,正夹道欢迎着他们的新的君王,还不知道他们的余生将经历些什么磨难。
戈帕尔和沙鲁克是最先到的。
前者是手握十万精兵的灰狼军总指挥,后者是被架空的蛇州战区总指挥,俩人的身后还有天都保卫战的大功臣“屠夫”皮克利万夫长作陪。
阿布赛克已经被委员会罢免。
当他失去北方野战军控制权的那一刻开始,就已经被自动排除了天都的核心权力圈,就算是州长都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。
胜负已分。
在所有人的眼中,向一个蛇州发两份委任状的阿布赛克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,而肚子里能装下大象的沙鲁克才是那个用人不疑且有手段的高人。
看着耀武扬威的沙鲁克,此时此刻的戈帕尔还在想着如何给这家伙下个马威,炫耀武力的同时给扎伊德表一下忠心,和身段柔软的萨瓦争一下太子位,却不想一封添油加醋的密电已经通过天都的地下组织发到了蛇州,让扎伊德黑了脸。
看着动了杀心的家长,人畜无害的萨瓦总算是松了口气,姑且把刚写好的忏悔信放回抽屉里缓一缓。
他知道,无论戈帕尔和沙鲁克谁走在前面,自己总归是混进了决赛圈…
另外,最近从事内务工作的他听说了一项技术,能够影响胎儿大脑的发育,激活藏在DNA代码中原本不表达的史前遗传病。
这是克隆人炮灰研究时产生的副产物。
以前威兰特人想用这项技术量产觉醒者,代替不稳定且会影响生育的觉醒者药剂,结果却发现诞生的都是一些连普通克隆人炮灰都不如的早产畸形儿,根本无法在实战中发挥作用。
于是这项画蛇添足的研究就被废弃了。
不过身为“养子”的萨瓦在听闻此事之后却动了心思。
正好最近东帝国的陛下对扎伊德感到不满,或许他可以麻烦那边的兄弟帮忙找找,看能不能皆大欢喜一下…
海涯行省,一号定居点。
正在家中摆弄着积木的小露比不小心把刚建好的城堡弄垮了,想到自己一上午的努力,不由伤心地啜泣着哭了起来。
听到了孩子的哭声,刚刚将早餐端上桌子的玛格丽连忙走了过去,宠溺的将小露比从地上抱起,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。
“不哭不哭…妈妈一会儿陪你再搭一个更大的城堡。”
孩子终究是孩子。
尤其是像露比这样不太记事的年龄。
虽然西帆港事件把她给吓坏了,但多亏了那位伊舍尔先生,后来整个事情得到了圆满的结局。
而随着时间的推移,那个可爱的小天使又回到了她们的身边。
听到客厅里的动静,取完报纸的亚尔曼从玄关走了回来。
看着母女两人他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说道。
“还是我来陪露比吧你现在有身孕,蹲在地上不方便。”
因为妻子怀有身孕他最近放慢了事业扩张的脚步,把许多事情都交给了下面的人去打理,不再自己冲锋陷阵了。
战争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束了,最近一号定居点来了不少优秀能干的威兰特人小伙。
他觉得自己也该给那些更年轻的小伙子们一些机会,也让自己从忙碌的生活中解放出来,好好陪陪他亏欠太久的家人们。
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妈妈这个“强大的得力干将”,趴在妈妈怀里的小露比眼睛转了转,忽然灵机一动的说道。
“我们可以…可以把城堡垫起来!在桌子上搭城堡!这样妈妈就不会把弟弟给压着了!至于露比…可以站在椅子上!”
“哈哈!不愧是妈妈可爱的小露比,已经学会心疼妈妈了!”
玛格丽笑得花枝乱颤,开心地亲了小露比一口,炫耀地看向丈夫抬了抬眉毛,随后又看向露比柔声说道,“可是妈妈才刚怀上,还不一定是弟弟呢,如果是妹妹的话,小露比也要好好对她哦。”
“肯定是弟弟!”
小露比忽然认真地看着妈妈,一本正经地严肃起来,就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一样。
“我昨天在梦里见过他了!我还答应弟弟,安慰他不要哭,以后姐姐罩着他,盖一座好大好大的城堡给他!”
看着那天真的模样说着煞有介事的话,玛格丽宠溺地笑着,轻轻刮了一下女儿的小琼鼻。
“难怪你一大清早就把亨克叔叔送你的积木搬了出来,原来是给他盖新家。”
将报纸放在餐桌上亚尔曼也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。
“我早就看出来了,我们家的小露比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建筑师!”
露比眨巴着眼睛,好奇看向爸爸。
“建筑师?”
亚尔曼笑着点了点头。
“嗯!盖更高更大的房子的那种,就像…你亨克叔叔那样。”
严格来讲亨克应该不算那种人,不过也是他女儿认识的所有长辈里,唯一比较接近建筑行业的人了。
说起来他们现在住着的威兰特街就是亨克集团的手笔。
虽然一开始整个项目遭到了一号定居点婆罗人的强烈反对,但看到漂亮的样板房盖起来,他们还是身体很老实地跑过去买了,然后又成了整个威兰特街项目的支持者。
婆罗人与威兰特人的矛盾,就这样变成了婆罗人内部的矛盾。
这对于当地代表会的激进派和保守派来说,姑且都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。
对于前者而言,“弱势群体”的感情不再又又又受到伤害,对于后者而言,一号定居点的经济将得到迅猛增长。
而亨克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点利息上的折扣。
事实上,这个代价还不是由他的亨克集团支付,而是将全部身家都绑定在亨克集团地产项目上的菲力银行支付的。
那个从永夜港逃走的珠宝商现在已经快变成亨克的小跟班了,而之前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完全是截然相反的。
亚尔曼也不知道该说亨克到底是聪明还是狡猾,那个人仿佛天生闲不住,最近忽然突发奇想说整个废土的婴儿潮要来了,要拓展玩具业务,并用亨克集团的地产项目的品质为儿童玩具的品质做担保…只不过这个念头好像刚冒出来就被投资人给按住了。
不过亚尔曼倒觉得,这或许真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商机。
托避难所居民们的福,新纪元的孩子已经没必要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去废土上捡垃圾了。
除了课本之外,他们还可以拥有一些更美好的东西来消耗旺盛的精力,锻炼智力和动手能力,并且为童年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。
或许自己可以资助他一笔钱来做这件事情。
航运的利润已经没以前高了…
就在亚尔曼陷入沉思的时候,忽然对上了两双似笑非笑的眼神。
“亲爱的你是不是又在想工作上的事情了?”
“爸爸肯定又掉进钱眼里了!”
看着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母女二人,亚尔曼赶忙陪着笑否认道。
“没有,我怎么敢…快吃饭吧,再不吃饭早餐都要凉了。”
他在这家里的地位只能排到第三,再过几个月搞不好得排第四了。
到时候又有一个小天使会降临到他身边。
银月女神在上,他一定会好好爱着那个小天使,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他。
说完亚尔曼匆匆坐在了餐桌前,拿了一份他刚从门外带来的报纸。
当看到报纸上的标题时,他的食指颤抖了下,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伊舍尔…
死了?
1号定居点的《幸存者日报》没有将这篇新闻放在头条,不过也放在了次页,并配上了一张那个年轻军官的照片。
他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,胳膊搭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,那个人大概是死亡兵团的兵团长…那应该是阿卡勒县大捷的旧照片。
那真是一场惨烈的战斗,当时第三万人队几乎被打没了,一些十夫长两天就升到了千夫长。
如今这张照片已经变成了黑白,似乎标志着一个时代结束了。
往杯子里加糖的勺子掉在了地上,玛格丽忽然捂住了嘴,通红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。
“…妈妈?”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小腿的露比歪了下头,不知道妈妈突然失手,但还是嘿咻一声跳下来去捡地上的勺子。
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的失态,玛格丽推开椅子起身,匆匆跑进了厨房。
看着跑进厨房的妻子,亚尔曼沉默的收起桌上的报纸,随后柔声对小露比说道。
“妈妈忘记拿牛奶了…爸爸去帮她找找,露比乖乖的待在这里可以吗?”
小露比茫然的点了点头,但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,脸上又浮起了害怕的表情。
“可以…但你们一定要回来哦。”
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孩子了,亚尔曼连忙蹲下身来,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。
“爸爸和妈妈就在家里…今天哪也不去,就陪着我们可爱的小露比。”
看着鼓起勇气点了点头的露比,亚尔曼匆匆走进了厨房。
看着站在洗手池边掩面哭泣的妻子,他将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,没有说话,只是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。
过了约莫五六分钟那么久,这个坚强的母亲终于抬起婆娑的泪眼。
“为什么…会这样?他们的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?”
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妻子,亚尔曼沉默了一会儿,轻轻叹了一声。
“我和你一样困惑着…但我想如果是他的话,连西帆港那样凶险的死局都能逃掉,而且还是带着所有人一起逃掉,又怎么会逃不掉如今的局。”
这么说来,这样的结局或许也是他自己选。
可到头来他还是想不明白,为什么婆罗人要杀了他。
那好歹是他们的英雄!
这或许是他身为一名威兰特人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事情。
尤里乌斯失败过,胜利过,英勇过,也龌龊过,甚至根本就不是威兰特人,甚至很可能也参与过战建委防务部的犯罪…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铭记他,连同他的荣耀和过错一起,修建一座宏伟的圣殿来纪念这位伟大的解放者。
不过话也说回来了,也许尤里乌斯元帅是配不上婆罗人的,甚至就连联盟的管理者也配不上。
或许他们找到了更值得崇拜的神灵吧。
“…无论如何,这是他们所有人共同的选择…我们应该尊重他们。”
他打算去一趟金加伦,找到伊舍尔的老上司安沃。
那人同样受过伊舍尔的帮助,此刻应该也正深陷失去友人的悲痛。
除了默哀之外,他们这些生者还有能为那位先生做的事情。
至少保住他的尸骨。
一号定居点就生活着不少人是那位先生的同胞,他们和流离失所的威兰特人一样都是那场战争的受害者。
亨克无法理解他们对威兰特人的憎恨,但被伊舍尔拯救过的他却是能理解的。
他要为那个拯救了所有人的英雄修一座陵墓,为他竖起一座雕像,就像前辈们做过的一样。
战建委不要他——
那就让威兰特人来纪念他好了!
亚尔曼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,是坚定想法的不止是他。
“…亲爱的,我有一个想法…我想…或许我们能做些什么…”
看着玛格丽红肿的眼睛,亚尔曼抱着那温暖的肩膀,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。
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也许这不只是你我还有小露比的想法,也是银月女神的意思。”
那是个勇敢、善良、不屈、且充满智慧的名字。
它曾属于一个伟大的英雄,或者说战士。
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像那个人一样,拥有一颗炙热的心,不去等待任何人的救赎,而是自己成为那柄照亮自己也照亮他人的火炬。
“如果是男孩,就叫他伊舍尔吧。”
金加伦港。
郁金香街某栋宅宅子的书房。
望着那一行行刺眼字样,阿辛只觉得头晕目眩,差点瘫坐在椅子上。
“真是…欺人太甚!”
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,他将报纸摔在了桌上,然而堵在心中的情绪却不是愤怒而是凄凉。
库纳尔站在他的身旁,沉声说道。
“老大,暗杀拉西的刺客叫乌迪,此人是冲锋队情报办公室的中级军官,深受拉西器重…根据我们走访调查了解,他利用职务之便为家人会传递了不少情报。”
拉西死了之后,沙瓦让他们去帮忙,库纳尔就带着之前从西帆港撤出来的阿萨辛帮骨干去了,帮当局干一些当局不方便干的事儿。
比如清算。
这件事自己人做不了,只有局外人能做,而恰好阿萨辛帮又与拉西有过交情。
那乌迪是个孤儿,但和他接头的人不是,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拖家带口提前跑到了金加仑港。
不过阿萨辛帮没有让他上岸,一句话就让船公将他们一家人全拐去了蕉头湾。
那是阿萨辛帮的地盘。
库纳尔甚至都没用刑,只用一句话就让那人全都招了——
‘招了人死债消,不招就还债,老的小的进狗笼子,妻女船上十加仑一次陪客到死。’
那人一听直接跪了。
说真的,库纳尔没干过这么重口的事,老板总告诫他们做事儿要讲体面,不能把事情做绝了。可一想到这帮婆奸干的事他便气不打一处来,说不准还真能突破下自己的底线。
好在那帮人的信仰也没那么坚定,毕竟真坚定的也不会点一把火就跑,而是以身殉道去了。
库纳尔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,压低声音继续说道。
“老大…那个乌迪要做掉么。”
阿辛抬头望着天花板,闭上眼睛想了想,许久后摇了摇头。
“不必,他若还有价值,沙瓦也不会放他走…既然是拉西说要放一条生路,那就让他回天都,让他用自己眼睛瞧瞧自己做的那些好事吧。”
扎伊德必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授意派的杀手,毕竟月族人抵抗军的草包们都自己上杆子跳出来邀功了,恨不得人人分一口拉西的肉,自己去当那个将“大月王”扼杀在萌芽中的英雄。
思来想去,那家伙回了天都都不会有好下场,何必送扎伊德这个人情呢?
在自我满足的幻想中以叛徒的身份死去,这个结局更配得上那家伙。
他可不就是叛徒吗?
至于月族人抵抗军,沙瓦自然会收拾他们。
那家伙刚失去父亲,才杀1500个人是停不下来的。
不过这么做是对的。
婆罗国不是巨石城,不杀个人头滚滚连婆罗人自己都不服气,觉得清洗不彻底等于没清洗,如今来看也确实是不彻底的。
何况沙瓦马上还要对付挥师北上的扎伊德。
那格罗夫正手握八十万大军在狮州虎视眈眈,随时还能再动员八十万!
而猛犸国能打的部队已经不到六十万,撑不起下一次背刺了。
也只有这个猛犸人选出来的“真·大月王”,能挡得住婆罗人选出的“真·罗威尔”。
想到婆罗人之后的命运,阿辛闭着眼睛,不忍睁开去看了。
“你把门带上,我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库纳尔沉默地点了点头,转身离开书房,轻轻地带上了门。
“…早知你是今天这下场,我好歹强留你喝个一醉方休再走。”
书房只剩下一人,阿辛再也忍不住,嚎啕出声,以掌掩面。
那是他一生的遗憾。
他为某人点了一桌子菜,那人却瞧不上他这个鼠辈,未吃几口便走。
他当时心中其实是高兴的。
这大月王瞧不上自己这种躲在阴沟里使坏的鼠辈最好。
若堂堂帝皇还要和自己这样的鼠辈搅和在一起,用坏人去管那好人,看着“维克拉姆”那样的恶棍教训自己的子民而不出声,那才叫完蛋了。
别说拉西瞧不上自己,他自己也瞧不上自己,若不是万不得已,他压根儿就不想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买卖。
但他没得选。
那天黑云压城,一双双灰溜溜的眼睛都盯着他的后背,都把他这个最弱小的家伙推去前面,都盼着他被“铁人”们一枪崩了见个红。
而见“铁人”没杀他,还给了他把枪,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又盼着他露出破绽或自己撞死在墙上,好扑上来将他活剥个精光。
没办法,他只能豁出去了,然后一路狂飙地做到现在的位置上。
尼哈克的总督府就坐落在他的家门口不远,住在那里的公爵却从未瞧过他一眼。
而拉西是躲在下水道里的他,唯一不用抬头就能瞧见的月光。
那家伙固然不是圣人,可却也有自己的闪光点,而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不求回报地资助那家伙的事业的原因。
乃至于他反复告诫手下注意吃相,注意体面…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体面地坐在那个月王的面前,和他谈笑风生共饮明月,而不被视作那将军一生的污点。
拉西也确实没辜负他,带着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白眼和背后的指指点点,硬生生在猛犸州杀出了一片所有小老鼠们都没见过的未来!
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!
皇帝被赶跑了,威兰特人也走了!
然而眼看着那梦想中的乌托邦就要实现,却在最后一刻轰然崩塌!
阿辛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,抓狂的恨不得拆了整个书房。
“…我特么的…就不该放你北上!何苦去救那些该千刀万剐的种!就让去他们死!就让他们自己和自己杀个痛快!杀的尸体飘满永流河的芦苇荡!”
“是我害苦了你!啊啊啊!”
库纳尔一直守在书房的门口,闭着眼睛默不作声,似是冥想一样。
他没去听老板在里面做什么,也不愿意去听,就这样从白天守到了天亮。
当门打开的时候,他见阿辛的眼圈是黑的,不由有些心疼。
他一点也不觉得可惜,只替自家老板觉得不值。
“老大…”
阿辛拍了拍他肩膀,在他耳边嘱咐几句。
库纳尔先是错愕,随后眼睛越来越亮,挂满横肉的脸上渐渐放出凶芒。
那个曾经仅用一发子弹就管住上万人的小老鼠,如今却有人觉得他拎不动刀了。
一切就如那天雨中一样——
他的老板回来了。
“遵命。”
库纳尔抱了下拳头,大步流星走出门外,食指将勒在脖子上的领带松了松。
阿辛注视着他的背影,脸上的神色一片漠然。
他发现只要不把那些人当人,就当成一匹套着鼻环的驴来管,一切反而会容易得多。
就得用一根胡萝卜牵着他们走,再用鞭子狠狠抽他们屁股,看着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,一会儿欢呼一会儿闹。
而一旦把他们当成人善待——
那坏大事儿了。
他们要“倒反天罡”。
他们要把人开肠破肚看看。
这一晚上他只想明白了一件事。
他们兜兜转转了一圈,用行动证明自己是配得上这份苦难的。
包括他自己。
错的不是学生,也不是老师,甚至不是被裹挟其中的各个阶层。
他们只是以一千根柱子为核心,演化出了一套服务于丛林法则的底层逻辑。
这个底层逻辑就是越坏的人越好命,越无底线的人爬得越高。
基于这条底层逻辑,他们演化出了一系列比动物行为更复杂的理论工具。
前者是不变的道,后者是千变万化的术,两者共同构筑了一座看不见的牢笼,而家人会的那套东西充其量是个术罢了。
不把这个牢笼打破,别说联盟的思想没用,就是数万个光年外的外星人来做慈善一样没用,再先进的思想都会基于那套最核心的“道”,被转化为“驭人之术”。
至于被外星人“吃掉”,那又是另一回事儿了。
毕竟当他们连自身的存在都消失的时候,依附于精神的牢笼哪怕存在也失去意义了。
但联盟显然是不够格来当这个外星人的。
一来他们不吃人,二来真要不分彼此了还指不定是谁同化谁。
很明显,联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,甚至于内部的一些保守势力已经开始警觉,就像人的免疫器官开始排斥无法消化的营养一样。
也正是因此,就算天神下凡把家人会从上到下杀个干净也无济于事。
要么联合会变成另一种家人会,要么阿布赛克被逼成下一个扎伊德,要么他的继承者比扎伊德和亚努什加起来更加险恶和残忍…
这不是命运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,而是更赤果且现实的文明。
或许有人知道这道题该怎么解吧,但他已经累了,也不是干这件事情的人。
他特么的只是一只凑巧站的比较高、滋的比较远的老鼠而已。
沙瓦失去的是“父亲”。
他同时失去了“恩师”与“希望”。
他已经不想再资助那帮费拉不堪的玩意儿,他们赢了也不过是下一个家人,他也不想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,那是他这辈子都看不到的结局。
一起回下水道吧。
他只想图个眼前清静。
这也是他对库纳尔的吩咐。
守不住一省!
那就守一城——
“…西帆港惨案不能再发生,猛犸城是个教训,一人不杀就得杀万人,万人不杀得死十万人,十万人不杀害百万人!”
“通知阿萨辛帮各分部各堂口,家人会该杀就杀,甭管什么理由我都不听,谁若被它收买或为它做事,我杀他满门!”
“和流.氓动手不必计较手段,谁若想让扎伊德为他开追悼会,又或者想去做扎伊德的英雄,那我就成全他。”
他会把自己的家人送去曙光城,然后在这里和他们斗个痛快,斗到他拎不动刀那天!斗到他自己把自己埋进棺材里!
他自己去做墓碑上的那块砖!
“不管猛犸州守不守的住,金加仑必须守住,我们真正的亲人、朋友、街坊邻居都在这里,这里有我们真实存在的家人。”
“至于蕉头湾的买卖——”
“老子不要了!”(本章完)